40多年辗转南方,抗金英雄的雄健词彩,使辛弃疾成为我们的文化英雄。文化的力量,淹没了辛弃疾作为地方官员在治理荒政、整顿治安等方面的光彩。事实上,词坛飞将,还是南宋政坛精英。
辛弃疾22岁就拉义军,打击侵略者。23岁孤胆深入,生擒叛将张安国,书写飞将传奇,“壮声英概,懦士为之兴起,圣天子一见三叹息”。
32岁,辛弃疾任滁州太守。金人铁骑践踏过,欧阳修笔下那个安居乐业的滁州荡然无存。辛弃疾采取措施,“宽征薄赋,招流散,教民兵,议屯田”,半年整顿,成效显然。跑出去的滁人纷纷回家,田间地头,处处有躬耕的身影。诗人心怡神安,修建“奠枕楼”,登楼举杯痛饮,庆贺滁州的复兴,“从今赏心乐事。剩安排,酒令诗筹。华胥梦,愿年年,人似旧游”。
35岁,辛弃疾升江西提点刑狱,节制诸路军队,相当于大军区的总司令。江西、湖南一带声势浩大的茶商军,与朝廷对着干,把江南的好茶叶卖到金国,这是卖国的生意,严重影响了南宋赋税。朝廷派了近万人去围剿,反倒越闹越凶,孝宗皇帝大为恼火。宰相叶衡是辛弃疾的老领导,极力向孝宗皇帝推荐辛弃疾。不久,在如火的骄阳中,辛弃疾烟尘滚滚地向着江西驰去。辛弃疾有山地作战的经验,在各要道安排精兵,挑选乡丁深入高山密林,一举破了茶商军的游击战术,最终擒获江西茶商军首领赖文正。其余小股茶商军闻风而溃。宋孝宗大喜,下旨辛弃疾留任江西提点刑狱,加一官职,辛弃疾这个“归正人”,奋斗了十多年,被南宋统治集团正式接纳。
三十七八岁,英雄气上来了,辛弃疾要与金贼比个高低,跃跃欲试。可他还是人微言轻,中枢决策没有他的发言权。英雄气调动起来,悬空落不到实处,拔剑四顾心茫然:“吴楚地,东南坼。英雄事,曹刘敌。被西风吹尽,了无尘迹,楼观才成人已去,旌旗未卷头先白。叹人间、哀乐转相寻,今犹昔。”
40岁,辛弃疾当上湖南安抚使,“省级”最高行政长官兼“军区司令”。驻扎在湖南的官军训练差,装备弱,将校们驱赶士卒为自己干私活。豪绅控制的“乡社”战斗力强,官军不敢惹。辛弃疾到湖南,情形为之一变。他整顿官军,严明军纪,强化训练。他治军有一套,宋孝宗下诏给他:“委以规画”。诗人大手笔,干了一件影响深远的大事———建立飞虎军。这支规模有限的铁军,令长江以北的金兵闻风丧胆,称为“虎儿军”。辛弃疾铸兵器,买战马,修营房。
宋朝皇帝有一根共同的敏感神经:不能让将军坐大,哪怕大敌当前、国势如累卵。有人向朝廷枢密院状告辛弃疾。枢密院派来了督察,督察还带着圣旨,命辛弃疾停止扰民建军营。辛弃疾把圣旨藏下,等营地建好了,飞虎军住进去了,才把圣旨拿出来,小范围内宣读一遍了事。朝廷的柔弱官员都有点怕他,视他为异类。主和派一直忌惮他,于是台谏攻他:“花钱如流水,杀人如草芥。”孝宗防着辛弃疾,如高宗防岳飞。辛弃疾官职未丢,却失掉了飞虎军的指挥权。一年后,辛弃疾调江西路任安抚使,兼知隆兴府。
渡淮20年,雄心壮志,落到这般境地。好在,他在江西上饶城外庄园即将完成,漂泊多年的他终于有了一个可以安居的地方。掉官帽要贪杯,醉眼看人生,没日没夜的醉:“醉里且贪欢笑,要愁哪得工夫?近来始觉古人书,信著全无是处!”他想戒酒,同酒杯较上了劲,较出一首好词《沁园春》:“杯,汝前来!老子今朝,检点形骸。甚长年抱渴,咽如焦釜,于今喜睡,气如奔雷,漫说刘伶,古今达者,醉后何妨死便埋……”饮者无愚贤,一样有气魄。“勿留亟退,吾力犹能肆汝杯。杯再拜道:麾之即去,招之即来!”
十二世纪九十年代初,辛弃疾复起,辗转任职于福建、浙东,历时两年,复遭台谏围攻,落职,回江西信州。赋闲又近十年。烈士暮年,群山环抱着,愁绪如山不可收拾:“少年不识愁滋味,爱上层楼,爱上层楼,为赋新词强说愁。而今识尽愁滋味,欲说还休,欲说还休,却道天凉好个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