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
日本人刚来时,到处乱窜,抢粮逮鸡抓花姑娘。一个鬼子从村公所出来刚转弯进了石头巷,走了两家看见马家是有门楼的大门,便停了下来回头看,也巧,巷口一个肩搭羊肚子手巾的人指点首肯,向他在示意什么。“你的,你的。”这小鬼子招呼两个“黑狗子”随他窜进去,进屋就翻箱倒柜,把几个女人小孩赶到院子里,这女人中就有大脚曹嫂,“黑狗子”逼问“村干部在哪里,谁是干部家属”,小鬼子见没人搭腔,就恶狠狠地抡起枪托砸在一个女人头上,这女人就是能能他四婶,四婶一手捂淌血的伤口,一手随便地指了指大门外,俩伪军以为是人跑出去了,撒腿就往外跑,鬼子“哇哇地”跟了出去。曹嫂见此机会,“蹭蹭蹭”跨上窑的台阶,几步就上了窑背。村里的窑家家相连,院邻两家只有一道大半人高的砖墙相隔,曹嫂向西翻到第三家,又往下一跳,糟,带活两颗砖掉了下来,把脚脖子给砸崴了,恰好邻居马玉达正在窑上躲着,二话不说猫腰扶着曹嫂下了窑背,安顿在柴草房内。
晚上,几个人在村公所的暗室开会,悦花说:“真怪,小鬼子一进老马家的门咋就要找干部,是不是鬼子们知道了什么?”玉达接着说:“咱们的孩子在根据地上学,会不会有人翻闲倒话传到日伪那里?”第二天,几个村民和泥搬砖砌起一堵墙,石头巷不通了,要到老马家还得绕走任家巷,而日伪兵来了,这边倒能听得清清楚楚。
从伪村长田配银外出躲避后,继祖他们的活动更活跃了。发动群众、增强抗日信心,为根据地运送给养,还常常组织村里的民兵配合游击队、武工队刨铁道、割电线。白天,义安车站的几个鬼子都会带着几个“黑狗子”,沿着铁路巡查,直至与张兰的巡查队碰头才折回;晚上遭到游击队的几次袭击后,鬼子害怕了,只得逼“黑狗子”出动,他们守护车站。“黑狗子”也害怕,隔三差五出来,常常谎报“平安无事”。城里车站鬼子的头目龟田听到报告,对着电话大呼小叫,天天大骂义安车站的小队长川村“无能,吧咯”。看着小鬼子的列车翻倒在路基上,听到小鬼子的通讯中断指挥失灵,敌占区的人们在偷偷高兴,根据地、游击区的群众欢呼雀跃,大受鼓舞。
龟田找到伪县长,说义安铁路沿线的治安如何如何的糟糕,会如何如何地妨碍于中日亲善。伪县长连忙叫来公安局长,要他迅速安排快速破案,保一方平安。伪局长降熊虽然也是日伪的铁杆,但他早就会见风使舵,他的信条是:“敷衍塞责巧迂回,图名图利为根本”。 虽说“多一事不如少一事”,可如今见龟田少佐亲自登门,县长又迫不及待,心想:“寻到天涯无觅处,得来全不费工夫——嗨,机会来了。”于是,立即行动,马上叫来他的心腹——“巡侦股”股长田维正,共商机宜伺机而动。田股长向降局长身边凑了凑低声哑气地说:“八路和日本人在明处,咱就躲在暗处,我悄悄安排人员行动。你就主动向县长献计策,让龟田太君出动人马,互相配合,来个里应外合,定会万无一失。”
东湖龙村南,有个土围子,好像介休丘陵地区的不少村庄都有这个,人们都叫它“堡子”。它方圆不大,四周都有夯筑的高大土围墙,围子里长满了杂乱的树木和丛生的杂草,有的有为数不多的几间简易房舍。过去一般没人居住,常常听到蝉鸣鸟啼。虽然离村庄很近,僻静之极,却很少有人光顾。这些历史的陈迹,是旧时官兵屯兵扎营之地,还是厉兵秣马粮草之储仓,还是村民躲避战乱的所在,用途不得而知,查无实据。
深秋的一天,义安车站的日伪十多个兵又出动下乡清剿征粮,村民在马继祖他们带领下,早已坚壁清野,敌伪一无所获,伪班长说:“那也不能白跑一趟,走,到地里刨红薯、掰玉茭去。”出南门不远,涌进庄稼地刚刚动手,“啾啾啾”一排子弹飞来,一个伪军和一个鬼子挂了彩。这群匪兵被猝不及防的枪声打蒙了,敌伪慌忙组织反击,发现对方好像人手不多,便边打边撤着,从西边的豁口进入了堡子里,日伪军怕中埋伏,不敢贸然入堡,匆匆撤走。原来,这是上梁轮战队的保卫秋收小分队,巡逻至此发现敌情,一次不经意的战斗。
义安的日伪受到阻击后,川村小队长连忙向龟田汇报,要他派兵增援。龟田本计划调动张兰、洪山的日伪军倾巢出动进剿。伪县长进言:“皇军的举动是不是太大的啦,杀鸡焉用宰牛刀!咱让区里村里带些民 将土围子拆掉,八路就没有藏身之处了,咱还可以发现土八路的领导。您看是不是一石两鸟?”
“吆希,吆希!太好,太好,一石两鸟!”
那天,两三百号民 有的手握铁锹,有的肩扛洋镐,稀稀拉拉一溜长蛇阵向堡子进发,一队伪军畏畏缩缩地走在前面,大队人马后面是几十个伪军和压阵的鬼子兵,远远地还有三三两两像是观战的人,看得出有的是伪村长、伪保长什么的。眼看大队人马就要到土墙跟前,突然,东面一阵枪声响起,“嗵,嗵”西面又爆了两枚手榴弹,不知谁人喊叫:“八路军的大部队来啦!八路军的大部队来啦!”场面顿时大乱,民 四面八方乱跑,鬼子拼命喊叫,伪军不敢开枪,兵民一窝蜂,狼奔豕突,如鸟兽散,慌忙夺路而逃 ,只恨爷娘少生了两条腿。领头者怕生出更大的乱子,只有边嚎边退,哪里还顾得上刨土铲墙。这墙还真的没被毁掉,直到现在,堡子里还住着几户人家,高大的土墙虽有残破,终究还在那里矗立着。
谁都知道,我中有敌,敌中有我,历来如此。原来在敌伪政权里也早有我们的人在活动,对敌人的这次行动清清楚楚。继祖获得敌伪拆墙的情报后,连夜跑到上梁、上岭后,和游击队长们联系,研究计划落实部署。眼看三星高照,与他相跟的民兵三虎上下眼皮都打架了,听说还要去李屯、武屯布置工作,就像乞求似地说:“二福叔,人家早睡了,还是明天早上再去吧。”
“不成哪,孩子,明早再去怕你郝叔他们不在,万一咱用的人外出,换人也来不及,今晚见你郝叔事关咱行动的成败,明天要出了问题,咱损失可就大了,后悔也赶不上。”
“懂啦,懂啦。”瞌睡虫很快爬走了, 三虎也来了兴致。
保住了土围子,大功告成。没有想到的是,那个肩搭“羊肚子”毛巾的人还就在观战的人堆里。烟消云散后,他偷偷溜到义安车站,对川村小队长说:“那个带头呼喊‘八路来了’扰乱阵脚的是武屯村人,俺知道他跟他们村的郝村长是弟兄,他们和东湖龙的马继祖是一党,都是八路。这个情报重要吧。”川村“吆希”两声,摆手让去领赏。“羊肚子”又潜回了东湖龙村公所对面的“侯记家具厂”。
这一次清剿,日伪的目标很明显,就是抓捕抗日的村干部。前天晚上到武屯,他们扑了个空。今日来东湖龙偏要选在大白天,这叫“出其不意攻其无备”,还是你们中国军事老祖宗的玩意。日伪军的二三十号人先到村公所,隔墙有耳,马家门楼的人已经知道了,继祖打发曹嫂和孩子们绕任家巷先撤,自己钻进了炳福家的地窖。鬼子进院旮几旮旯搜了个遍还是一无所获。“黑狗子”队长学着鬼子叫喊:“马继祖是个抗日分子,谁要发现了马上报告,太君奖赏大大的;还有谁通八路,报告了,大大的有赏。知情不报者,死啦死啦的!”晚上,抗日村公所的干部照例在角窑碰头,看来,敌人的行动是有来头的,老马家必须转移,老马吃住必须打游击。散会了,大家分头离开,老赖头叫住了最后离开的继祖。他说:“对面木厂拉大锯的那个瘦大个,对,就是早就在木厂动弹,常来公所倒开水的那个麻杆,他知道你是从前的老村长,这几天又打听谁是反日的农会干部。俺看这人不地道,你们可要留心哪!”马村长点头称是。
这以后,曹嫂带着儿女回到了南辛武,娘家哥哥们怕姐姐外甥暴露出事,一切供给如意,就是绝对不准她们母子出门,有时曹嫂犯犟了,就大闹一场:“咋地,俺又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小姐,这不准,那不许的,难道说俺这是违法啦,犯罪啦,没点行动自由啦!”其实,谁也知道她火头上在说气话,姐姐心里在惦记着姐夫继祖。弟弟们你说近、他说远;你说硬他说软,睡了两个晚上,曹嫂心平气和了。在弟弟们的陪同下,她还是偷偷回过两趟家,给继祖缝补浆洗,准备些吃食。
上级来情报说,木厂的那个麻杆儿姓李,是咱县东边山区的石场坊人,叫李采水,确实不是个正派人,原先在村里偷鸡摸狗,吃喝嫖赌,浪得一无所有,先在国民党里当警察混,后投到日伪名下,做起搜集情报的特务勾当,你们要密切注意,必要时将这个汉奸处理掉。但没几天,这家伙就不见了,仿佛从人间蒸发了似的。
原来,“强拆土堡围墙事件”没几天,田配银回来了,他可不是打心眼里就不愿意当伪村长,而是“从政经验不足”,这是股长叔叔对他的评价。他急切地向叔叔求教:“该怎么交账呢?”田维正面授机宜:“不怕,你去跟区长讲,就说是我让你外出就医的,至今你还没有个男孩子,谁不怕断子绝孙,不到大医院就诊行吗?没事,他们不敢说什么。事情有好的方面,就有坏的一面。你不在,村里人就知道拆堡墙跟你没关系,掩护了你,更有利于你了解那边的情况。”田股长跷着二郎腿,喷了长长的一串烟圈,眯愣着眼,沙哑着嗓子道:“回去悄悄地与李麻杆联系一下,对,就是木厂的那个瘦高个儿,他是自己人,潜伏的,这是降局长安排的,了解一下他的活动情况,你让他快点撤出,就说内部有情报,他处境危险。”这才有了麻杆的失踪。(未完待续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