酒人

中国人不论干好事还是干坏事，都习惯于先找些理论根据以壮底气，唯有在饮酒方面，却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。

得了10元奖金，就花八元买瓶酒，喝！丢了一辆车子，气得五官互相指责，生什么气呀，钱财乃身外之物，破财免灾，喝酒！麻将桌上手气很臭，喝酒，有输的钱还没喝酒的钱？赌场上福星高照，满载而归，总不能拿赢人家的钱去放高利贷吧！那样做也太不仗义了，还是买些酒一醉完事。结婚证书拿到手，终身大事有着落了，不喝酒更待何时？在离婚判决书上签了字，所有的爱与恨都化为泡影了，新的生活是个什么样子？管它呢，先喝几杯再说。这几天忙得够呛，来，喝一杯解解乏；这些天无聊的心慌，喝酒。老婆卡的太死，每个月只给你5元零花钱，给娘家今儿买这明儿买那，却一分钱也舍不得给公婆，你还敢怒不敢言。有办法，到哥们那里灌个斤儿八两，半夜回家来，嘭一脚踹开门，任她是怎样的母老虎，也不敢问你干什么去了。你睁着血红的眼睛吼叫一声：“给我端洗脚水来”，她肯定乖乖地把洗脚水兑的不冷不热……

酒这东西到底是好还是坏呢？说它坏吧，你得拿血汗钱才能换来；说它好呢，划拳行令时却让输家喝，算是对输家智商低下的一种惩罚。好朋远去，饮酒相别，谓之饯行；亲人突至，把盏迎接，算是洗尘。碰上婚丧嫁娶这类人生的大关口，酒更是独领风骚的头号道具。饭菜再金贵值钱，若是没有酒，哪怕是几盅很劣质的“猫尿”，那这饭菜就淡而无味了，就没气氛、没兴致了，所有人的脸上都流露出一种参加追悼会的神情。

酒过三巡，一律声称“不敢喝了，不敢喝了”，连“酒缸”、“酒瓮”也说这种言不由衷的客气话。“打通关”，不知谁喊了一声，就掀起了喝酒的第一个高潮。一个“通关”下来，就有些量小气窄的人操守不住，假装喝醉了，大骂上司，趁着酒劲向别人讨债———你去年借我的5角钱为什么至今不还？有几分海量的人便不屑一顾地说：“去去去，回去给你老婆抱娃去”，第二轮“通关”随之开打。现在已不知为什么而喝酒了，已进入了为喝酒而喝酒的专业境界。这种场合，便是种子选手的天下。输多输少面如茄子，不改本色，把小盅的罚酒倒入大杯大碗，脖颈一仰，水牛饮之，众人啧啧称赞：“了不起、了不起”。

此时，女婿和丈人“哥俩好呀、哥俩好”；首长和司机“八抬你坐、你坐八抬”；公公和儿媳“咱俩不错、咱俩不错”。连刑侦科长也分不清谁是住客谁是陪客，谁是上席谁是下席———老幼无序、男女无别，尊卑贵贱消失了，规章制度无影了，工龄长短不分了，天下大同，人人均等。

大家都成了好斗的公鸡，言语稍有不慎，便有挥拳舞脚的动作；大家都成了小儿，童言无忌，信口开河。忽然一阵闷雷似的鼾声从桌下升起，连忙拖将上来，他却说：“我没醉，我没醉，我没……”，话未说完，一道五彩瀑布涌出口腔，星星点点的猪头肉、豆芽菜东吻西亲，笑声、骂声、作呕声、推揉捏拧声，沸沸扬扬……，最后还剩一个两个死也不醉的人，谓之酒神酒仙也。这类人，平常显得呆板平庸，谨小慎微，一阵酒后，灵光才气便附于身体。只见古今中外，纵横捭阖，指点江山，笑傲人世。语言风流，举止洒脱，做了瞬间的诗人帝王、才子英雄啊！

酒神酒仙是很少的，正如酒徒酒鬼也并不太多一样。我们大多数人只是爱喝酒罢了，可简称为酒人。从某种意义上说，中国人亦即酒人。水与火本是不相容的，酒却把水与火完美的结合在一块———酒有温柔的水态，炙热的火性。酒是辩证法的最天才的杰作，它总是扮演两种迥然不同的角色。遇见喜事，便把喜事推向更高潮的喜事；碰上悲事，就把悲事也升华为我们能够承受甚至感觉愉快的悲事。

轩辕黄帝是中华民族的始祖，我们对他敬仰不已，而对于酒的发明者杜康，我们却充满兄弟般的热爱。这是因为，轩辕黄帝虽然创造了我们的生命，却并没有赐给我们怎样才能度过苦难人生的良药，是杜康———我们喜爱的杜康———填补了轩辕黄帝工作上的一个漏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