村里的学校放秋假了。 老师们要忙收秋,孩子们也得帮衬着家里干些农活儿,秋假因此不留作业。这样的假期只在村庄里面的学校才有,城里的孩子们没机会享受!
担着萝头,去给犁地的大人们送早饭的二懵走在秋日熹微的晨光里,刚出门时还觉得穿一件单衣有点凉,走到半道时已满头冒汗了。肩上担着的两只萝头里,一只装着锅小米饭,一只装着锅土豆丝菜和几副碗筷。一路上轮流着换了数十回膀子,担子也变得越来越沉重起来。“往日空手来回没觉得多远的一截路,今儿个怎么就走也走不到头哩?”二懵心里怪道。
好不容易捱到了地头,两只手托着担杖(扁担)的二懵踉跄着搁下了担子,坐在地塄边大口喘起了粗气。手扶犁把犁到地头的生炉叔看了笑着说,二懵的“口力馍馍”还没吃够,力气还不够大!二懵就追问他,要吃到什么时候才算够?扶着犁把的生炉叔却笑而未答,他吆喝了牲口,翻转回犁铧,鞭子甩在半空,炸雷般一声亮,惊得牲口们好一阵疾走!
见饭菜送到了地头的父亲,热情地招呼着众人过来吃过了再干。勤勉的乡人们却坚持要打完那片犁起来的土坷垃再吃,迟迟不肯罢手。使得性急的父亲,连声地催促了好几遍。
又犁了两个来回,生炉叔才驻了犁。牲口的缰绳拴在了平车辕上,顺手拎起的料草袋儿兜了嘴挂在牲口的脖子上。打坷垃的人们也才住了手,朝着地头纷纷聚拢了过来。
“今年地里的墒情好,来年的麦子差不了啊!”坐下来吃饭的人们议论着、说道着。歇透了脚的二懵,早跑到地塄边的酸枣树前摘起了酸枣吃。
最先搁下碗的米丑爷爷装好了一锅小烟,擦根洋火点了,悠悠地深吸一大口,含着烟管的口角和两只鼻孔里喷出了几股青烟。“饭后一袋烟,快活似神仙哦”!旁边等着烟管的生炉满眼羡慕地这样说道。
见吃罢早饭的一众人又都复了工。二懵就把空锅空碗收拾进了萝头担了往家返。“可比来时轻得多了!”脚步轻快的二懵这么想着,不觉已走到了大米地边。看见三胖、黑懵一干小伙伴推着铁箍,仿佛比赛似的一路小跑,二懵就问道:
“你们这是去哪啊?”
“去‘老鬼沟’荞荞(高粱)地里搼(quan)‘棒儿’!”黑懵喘着气回答。
“等等我送回了家伙(锅碗),咱们一块去行不行?”
“那你可得快点!”
“好!好!”二懵答应着一溜快跑,萝头里的空锅空碗就叮铛乱响起来!
跑进院子把萝头搁在了廊阶上,担杖都没顾上摘下的二懵就窜进屋里,抓起靠在水缸旮旯里的铁箍铁钩,“哗啷啷”地推了跑出家门。
“小祖先,上哪疯去呢?”母亲的喊声被二懵远远地甩在了身后。
会齐了了黑懵、三胖他们,一干小伙伴推着铁箍向“老鬼沟”方向进发。推过了水渠涵洞边那一段最难走的土坡路,“荞荞地”总算到了。一众小人儿,各自找好荞荞捆,搼起“棒儿”来。一顿饭的工夫,个个都撑满了一铁箍圈!
荞荞“棒儿”在大人小孩眼里都是个宝:大人们拿它纳篦(bi)子:方的、圆的,圆的盖水缸、盖粮食缸,轻巧方便;方的,包饺子时,拿它来搁饺子,篦子上撒了衬面,久了也不会粘连;再就是家家户户的墙头洞里都备着成把的荞荞棒儿,点灯、点蜡用它;走夜路时照亮用它;遇上煤稀煤红的火死了要生火时,还是用它;小孩儿们呢,更把那“棒棒儿”视为宝贝:拿它来当箭,尖的一头插进一小截玉米棒芯儿,硬的一头搭在弓上撑弦,拉弓放弦,这箭能飞出老远;小孩们还拿它来玩“投棒儿”的游戏:地上画个圈,玩的人拿相等数目的“棒棒儿”放在圈里,拿空葵花盘朝“棒棒”堆儿里投,投出圈外几支就得几支,先投后投依着葵花盘发出去的远近来定。整个秋假里,小孩们最热衷的就数这“投棒棒”的游戏了!这不,扛着一铁箍圈的一干小孩儿,刚走到村中的一块空场上,就玩起了这“投棒儿”的游戏,一直玩到了晌午饭时才散。
犁地人们的午饭依旧是由二懵担了送到地头:午饭送的是烩菜、大米饭。饸饹、擀面之类的不能送,到不了地里就坨成一疙瘩了!正晌午日头大,秋老虎更晒人哩!午饭后的人们都显出了困意,得稍稍地歇上会儿晌午。天蒙蒙亮就上地了,还真真是有点累了呢!后塄边、平车上、邻家谷地里的谷草堆上,不一会就都响起了鼾声。
整个下午,二懵都在塄边的酸枣树旁摘酸枣。边摘边吃,边吃边摘,酸枣核也都攒了装进兜里,晾干了好给竹筒枪当子弹用。
毕竟已是秋天了,白天一日日地短了下来。日薄西山的时候,地犁完了,人们收拾了家什返家,把一片平展展黑油油的土地留给了地狗儿(蟋蟀)们舞蹈、欢唱。
不但萝头用不着二懵担了,就连二懵自己也一并被生炉叔装在了平车上。“嘚嘚”的牲口蹄声在昏黄的月光下响得清脆,坐在平车上的二懵,又觉出穿一件单衣有点凉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