走近你,宁静在绿色里蔓延,绿色在宁静中滋长。
远望你,你的脚踝是绿色的,你的四肢是绿色的,你的头颅是绿色的,你的眼神是绿色的,甚至你的呼吸、你的叹息、你的沉思也是绿色的。你在绿色的浸泡里成长,从蒙昧的童年到野蛮的少年到文明的成年,你的骨骼、你的肌肉被绿色催生的如此刚健,你的细胞被绿色填充、丰盈,你的血液流淌绿色的清新和活力,你的灵魂被绿色赋予坚韧与蓬勃。
站在你的门口,一切伪装都已掉落。每一个闯入你怀抱的旅人,都将忘掉其他颜色,被你绿色的氛围感染。忘记湛蓝的博大与辽远,变成一处立体的海洋,汇集起无数绿色的巨浪,一排排冲向天空,展示持久的澎湃和激情;忘记黝黑的单调和孤独,变成一堆天然的火焰,夜晚来临时,喷吐着绿色的火舌,摇曳起自然的律动,月色里蔓延、燃烧;忘记鲜红的刺目与绚烂,变成一面起伏的旗帜,在蒙古高原的寒风中铺展、延伸,穿越流动的时光,屹立飘荡。忘记橘黄、洁白、绛紫还有其他混合的颜色,忘记它们的形体和存在,忘记它们的品质和意义,用你无垠的绿,覆盖着它们,涂抹着它们,诠释着它们,延伸着它们。站在你的门口,你就是所有的颜色,所有的颜色就是你。
站在你的门口,一切障碍都已荡然无存。没有栅栏、没有围墙,没有所谓的门扉。你毫无保留地裸露着自己,像一位真诚的勇士,每一块皮肤、每一处纹理、每一种味道、每一刻情绪,都在凸现、闪耀。光亮与黯淡,新鲜与腐烂,平静与躁动,独立地呈现,宽容地统一。你让徜徉于其中的人们,忘记羁绊、忘记雄心、忘记飞翔,让他们解下疲倦的行囊,静静地躺在你粗犷、豪放的胸怀,让忙碌的时光远走,让繁杂的现实消融,成为一株自由的草,更替了往日的呼吸,更替了琐碎的思想。
站在你的门口,一切概念都在悄悄更新。生命的华丽,不再是颜色的华丽、姿态的华丽、容貌的华丽、修饰的华丽。你的绿也会凋零,你的绿也会萎缩。你的脚下,深秋,也会有厚厚的落叶,铺就孤寂的前程;你的身影,隆冬,也会布满寒霜,衣衫褴褛。但是你的倔强、你的执着、你对绿色刻骨铭心的爱恋,奔突在四季的血管,痴心不改。低低地匍匐、无为地存在,不是失落、不是无奈,有狂妄但没有忘乎所以,有沉沦但没有遗失自我,躁而不浮,弯而不屈,这恰恰是你生命最适宜的状态。你不是思想家、哲学家,你没有系统、深刻的理论,但你改变着所谓的观念,改变着它们的势利、偏激。你这里没有失败,绿也是山,不绿也是山;你这里没有成功,关注多了是山,不关注也是山;你这里没有情绪,喜是山,悲还是山。你的绿色只是一种偶然,你的风景更是一种偶然。
沿着你所谓的小径,比羊肠还羊肠的小径,走进你的峡谷,探寻你的深度、广度。茂密的白桦林一路相随,从坡底到山腰到顶峰,仿佛一位无言的门迎,非常职业地送每一位来宾于高峻的山顶。洁白的礼服、洁白的手套,还有洁白的笑容,白桦林如同一位绅士,洁净而爽利。弥漫于路途的各种野花,以红色、蓝色、黄色,挑衅着巨大、广阔的绿色,它们散落于郁郁葱葱的草丛,甘心做一个脆弱的异类,仿佛茫茫大海上的浮萍,孤独地流浪,流浪地孤独,但野花的渺小恰恰具有细节的意义,适合驻足,适合停留,适合近距离地注视,而这样的细节,一路俯拾皆是。
山谷间的石头是嶙峋的、凌乱地散落在盘旋的路途。无论是大如磨盘,还是小如卵石,棱角分明,坚硬锋利。大自然的风没有将它们打磨圆润,它们硌着一双双前行的脚,仿佛犀利的言辞,蜇伤着愉悦的感受,让领略变得艰难,让身体更加疲倦。没有九曲通幽,没有林中小径,狭窄的山谷间,无数的乱石铺就通向峰顶的长路,路像风中摇曳的绳索,拽着肥胖的天空的衣襟,蹒跚、攀越,而路上的石头是那样的丑陋,也那样的真实,汇聚成你身躯上的一条巨大的苍白的伤疤,坦诚地展示在世界的面前,每个走过的人们,都在分享你的伤感、你的痛楚。
绿色的峰顶,豪爽坦荡。一条窄窄的空地,已经足够小踱,足够深邃的思考四处徘徊。或盘腿,或伫立,让视线一路远眺,仿佛在放牧一群无羁的马群,自由的驰骋,没有方向,也没有目标;也像打开庞大的水闸,磅礴的江水一泻而下,奔流向前。千峰尽收眼底,像家中精致的盆景,群山万壑尽在掌间,可以细细把玩。山与山之间的平地,五彩斑斓,油绿、金黄、银白驳杂相间,像被裁剪的布匹,一块一块,等待自然的巧手去创意地连缀。风是这里的主人,没有颜色、没有味道,也没有声音,蹑手蹑脚来到人们的身边,把清凉慢慢地涂满每个干枯的身躯,像是一次沐浴,卸下沉重的缧绁,细细洗涤布满尘垢的心灵,不放过每一个肮脏的颗粒,洗去防范、洗去算计、洗去悲怨,让洁净和舒畅鼓荡胸间。
来一次惬意的野餐,天为庐,峰为席。邀三五友人,在浓密的草丛间,铺一块素雅的桌布,有黄瓜、西红柿、黄萝卜,有香肠、火腿、薰鱼,有茶蛋、豆腐干、泡菜,有饮料、啤酒、白酒。没有主题,可以两人低低絮语,也可以多人阔论,可以小酌,也可以畅饮,可以长吟,也可以高歌,可以细嚼慢咽,也可以大块吃肉、大碗喝酒。时间是耐心的仆人,侍奉其间,不敢催,亦不敢叫。风景是表演的伶人,用身段,用天籁为这藐小的饕餮助兴。从正午吃到黄昏,待日头西垂,晚霞染红天空,带一份浓浓的醉意而归。
淳厚的原始森林,用双手接过沉沉的暮色,一株株白桦树,身躯变得凝重、黝黑,山坡、山谷宁静起来,林间也宁静起来。白昼的喧嚣已经远去,白昼的欢愉也已远去,白桦树的眼睛发出淡淡的光芒,仿佛寻找即将到来的银色星光。那些莫名的小径在夜色中消失,仿佛一卷卷长毡,被卷起,捆绑,放在山的某个角落,待黎明来临时,再一一铺展。无论广袤的绿色,还是那些孱弱的红黄紫色,都在被一块巨大的黑色的幕布覆盖,风景已经回家。细碎的鸟鸣、微弱的人语,都已消逝,无声代替了有声,万籁俱寂。几片星光、一轮月色,一座悄怆幽邃的大山,这是静谧的时光里的“晚餐”,在傍晚、子夜、凌晨为天人细品。